深度 | 汨罗素质教育再出发

汨罗素质教育全国有名。

1996年2月，本刊和教育部主管的《人民教育》，联袂推出5万字的长篇通讯《大面积推行素质教育的探索——汨罗市中小学教育改革12年写真》，在全国引起强烈反响，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李岚清作出批示并专程考察，原国家教育委员会将推广汨罗素质教育经验列入1997年的五项重点工作之一，此后几年里，先后有20多万人次到汨罗学习取经。2012年、2016年，汨罗先后获评全国“两基”工作先进县、全国义务教育发展基本均衡县。

27年过去，汨罗的素质教育是否还在坚持？是否还如20多年前般熠熠生辉？前不久，十几次到汨罗采访的记者，再次踏上这块当年爱国诗人屈原行吟求索、怀沙自沉的热土，寻求答案。

2011年5月23日，42岁的朱平波调任汨罗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就任的第一天，朱平波就发现，汨罗当时给自己定位有两张名片：屈子文化、循环经济。“没有素质教育？”当过5年教师的朱平波很是不解。“现在不怎么行了呢。”“不说走下坡路，至少是停滞不前了。”有人解释说。也是，这些年，汨罗教育负债严重、教学质量下滑，以往中、高考的优势已然不再；代课教师多、老师人心思走，甚至集体上访；学生留不住，大量优生外流……

不屈的汨罗人在困境中发愤图强。2016年朱平波担任市长后，发现学校校长不在校内管事，而是天天在外“讨钱”，学校教师关注集资问题，无心上课。于是，他和同事们千方百计，化解了3.9亿元的教育负债，新建改建了一批学校，“教育盘子基本稳住”。

“办人民满意的教育，离这目标还很远。”2021年7月，新一届汨罗市委、市政府班子成立，朱平波任市委书记；复旦大学硕士毕业的林恒求，从湘阴县委常委、副县长的岗位上调任汨罗市委副书记并提名为市长候选人；大家庭里出了好几个博士的市工信局长楚军，调任市教体局长。

新班子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抓教育，就是重振汨罗教育雄风，就是“素质教育，再出发”。

新班子对教育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立项3年的新一中，必须马上开工，无条件！7月20日，新一中正式开工，朱平波等四大家负责人全部参加奠基仪式。“为打造新时代汨罗素质教育金字招牌强势赋能。”接受采访时，朱平波说。

7月21日，楚军到市教体局报到。“我用半个多月的时间，跑遍了全市的15个乡镇。”尽管楚军是土生土长的汨罗人，任过多年的乡镇党委书记，对汨罗教育也有所了解，但调研中发现的问题，还是让他有些吃惊。“我们写了份好长的调研报告递交市委、市政府，并多方征求意见后，提出了一些初步的改革设想。”楚军说，改革内容包括精简机构、实行“县管校聘”、撤并乡村小规模学校等，“都是些伤筋动骨的大动作，刚开始反对声一片。”

市教体局内部也有分歧，“不懂教育”“瞎搞”，甚至有人预测：“他当不了几天局长的！”

“真的错了吗？”那些天，楚军心里非常难受，他一次次地问自己，一次次地请教资深教育人士，一次次地向领导汇报，曾经汨罗教育那么辉煌，“一届五清华，两年三榜首”，如今却风光不再，不改革行吗？

“我愿做汨罗教育发展的垫脚石。”采访时，楚军一再表示，自己当了十几年的科级干部，在乡镇任职时强行关停几十家麻石矿企业，任工信局长时，整治污染关停700多家小作坊，啃的都是“硬骨头”，自己也成为一些人“喊打”的对象。但为了事业，为了教育的发展，为了全汨罗六十余万父老乡亲，他不在乎再次被“打”。“我们兄弟姊妹、我们全家，都是素质教育的受益者。”“在教育改革中留下永远的记忆，比什么都重要。”他深入学校与师生们交流，感受到了老师们的艰辛努力，感受到了家长们的热切渴望，楚军释然了，“做有情怀的事，更有意义。”

市委、市政府对市教体局的改革设想非常支持，尽管常委会讨论时也有人持保留意见，甚至担心“会出大事”，也有人建议“是否分几步，三年完成”。“不下决心，30年都搞不成。”朱平波等主要领导一再坚持。

一个月后，全市教育行政干部开展暑期培训，往年大多是分管教育的副市长出席，但这次朱平波破例参加并讲话。“就是体现新一届市委、市政府对教育工作的重视与支持，释放大力发展新时代汨罗素质教育的强烈信号。可以说，这既是一次统一思想、凝聚共识的吹风会，也是一次面向未来、擘画蓝图的定调会，更是一次锐意改革、重塑品牌的誓师会。”这次会上，朱平波抛出了改革的一揽子计划——“六大方面”，包括优化学校布局、实行“县管校聘”等，描绘了新时代汨罗素质教育的新样貌——“四个非常”：一是本地的学生非常愿意留在本地上学，外地的学生挤破脑袋想到汨罗上学；二是汨罗的教师非常愿意留在本地执教，外面的教师挤破脑袋想到汨罗执教；三是城区的教师非常愿意到农村执教，农村的教师也想继续留在农村执教；四是新时代汨罗素质教育经验非常有影响、有特色，可复制、可推广，在教育领域的影响力能够接近或媲美汨罗的文化品牌。朱平波说，如果这“四个非常”达不到，汨罗素质教育无从谈起，更无脸谈及。

广大群众能否接受？2021年10月25日，汨罗召开第十三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会上，时任汨罗市第二中学副校长（现为市教体局副局长）黄文德，联合20多名人大代表，联名提交《落实岳阳“基教十条”，推动新时代汨罗素质教育高质量发展的议案》，交由288名人大代表讨论，没想到，人大代表们全票通过了，且被大会确定为“一号议案”。当然，代表们也提出了不少意见。“正是我们要改革完善的。”楚军说。

这个会上，林恒求也全票当选汨罗市长。“我定将倍加珍惜这个为汨罗人民服务的机会和平台……努力到无能为力，拼搏到感动自己。”会上，林恒求庄严承诺。当天刚散会，中午12点，林恒求就给楚军打电话：“到就近的学校看看。”楚军万万没想到，市长履职的第一站是教育，而且中饭都顾不上吃。那天看的学校是古培中学、明月小学。楚军也才上任3个多月，薄弱学校改造几乎还没开始，而明月小学里破旧的食堂、满是炉渣的操场，与同一院子“像宾馆一样”的村委会办公楼形成鲜明对比。“怎么会这样？乡镇最好的建筑应该是学校！”林恒求心情沉重，在要求相关人员立即整改的同时，也更坚定了改革的决心。

汨罗教育要重振雄风，当然不能仅仅是市委书记、市长一所一所学校现场办公，关键是要锐意改革，要从体制机制上下功夫。

“有好的教师，才有好的教育。”汨罗的第一项改革，是人事制度改革，这包括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是撤并联校，实行“扁平管理”；二是“县管校聘”，激活教师队伍。

汨罗曾有32个乡镇，2015年在新一轮的乡镇机构改革中，32个乡镇被合并为15个镇，“乡镇联校的行政人员并没有减少，反而越合越多。”楚军调研时，教师反映的问题之一就是“联校干部人浮于事”。“这些所谓的‘局管干部’，每天夹着包到处走走看看，不仅不要上课，拿的钱比我们还多。”教师们意见很大。再过细调查，发现“局管干部”每个乡镇少的6个，多的十几个，最多的居然16个，总数多达187个。以弼时镇为例，全镇只有5所学校，却有12个“局管干部”。

“一方面一线老师数量严重不足，当时全市请了654名代课教师，另一方面联校100多人占着编制却不上课，加大了行政成本。”分管人事的副局长张霞光说，“每个联校设置1至2名管理人员即可。”而且这些联校，大多有独立的办公场地、食堂、账户等，不少联校办公楼比学校气派多了，林恒求上任后调研的第一站古培镇，就是典型代表。

撤并联校，从古培镇开始……

该镇做的第一件事，是腾退联校办公室，并改造同一院落的明月小学。第二件事，则是撤并联校，联校与镇中学合二为一，且原联校管理者回归教学岗位，全部上课，每人每周至少三节。

直至记者采访时，全市15所乡镇联校已全部撤并，联校校长就地转任乡镇中学校长，再设本部常务副校长1人，教学副校长和后勤副校长各1人，工会主席兼纪检员1人，这些岗位全是兼职，原187个“局管干部”全部回归讲台，承担相应的教学任务。

弼时镇学校校长陈伟说，他工作几十年来，乡镇联校的改革搞了好几轮，最后都没什么大的变化，没想到这次是动真格的。

“联校和中学合为一体，将人事和财务等统一管理，这样既简化了办事流程，也将责任落实到人，提高了工作效率。”陈伟赞同这样的改革，他说，自己目前的工作重点是带领团队，规划、协调和管理好全镇教育工作，及时上传下达，并上好课。

陈伟之前教语文和历史，“好些年没上讲台了，不敢上课”。重回课堂，酷爱计算机的陈伟改教信息技术。“不怕你们笑话，回归讲台初期，我老做梦，梦到学期结束，学生要考试了，我忙得还没教完课。”陈伟说，重上讲台的他，现在会更多地关注课堂教学质量。

有着同样“难题”的，还有白塘镇学校校长李德荣。

“现在，我除了做好全镇教育行政工作，还得专注于讲台。”新学期，李德荣感受到具体的压力向他袭来。他说，“现在的学生思想活跃，就怕自己接不住学生的提问，丢了面子。作为初一地理教师，我两年没进课堂，学科知识需重新积累，信息技术也要补课。”虽然有各种行政工作，但李德荣坚持认真学习、备课、评作业，一周三节课的教学任务也是雷打不动的。

187人中，有人继续兼任乡镇学校管理岗位，但大多数原联校成员不仅失去了“局管干部”身份，还完全离开管理岗，成了普通教师。他们认可吗？能安心教书吗？

蒋志军，曾任天井中学校长，2019年调任神鼎山镇联校办公室主任。不当校长，不用上课，压力自然小得多。但改革后，他主动要求“再上课”，回到工作过的黄柏中学任体育教师。他说，自己此前只3年没上课，哪怕是任校长，也是教3个班的体育。

“平时别人看到的你，就是提着个公文包，学校、市里两头跑，上传下达，迎来送往，尽是些琐碎事，忙忙碌碌还说不出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现在当老师倒还实在些。”蒋志军说，落差有一点，但没有外界想象的那么大。

“人的问题，最难处理。”楚军用“伤筋动骨”形容此项工作。同样困难的，还有“县管校聘”这一大动作。

2022年1月28日，腊月二十六，一个电话，大众学校校长范炼和副校长赵峥被叫到市教体局。“县管校聘，古培试点，力争春季开学时完成。”楚军的话简单明了。

按方案，全镇129名在职教师，要完成校内直聘、竞聘、镇内跨校交流，要清退24名代课教师，初中超编4人要分流出去……二十几天全部到位，可能吗？

“压力太大了。马上就过年了，班子成员和教师代表能都召回学校？清退代课教师，端掉人家的饭碗，我这年还过不过？马上进入毕业季，分流调整教师，我这教学质量能不受影响？”尽管如此，第二天范炼和赵峥还是马不停蹄地投入工作。

成立“县管校聘”工作领导小组、竞聘上岗工作小组、调解小组；

通过电话、网络学习他人经验；

广泛征求意见，研究制订实施方案，公示符合直接聘用规定的教职工；

按需设岗，填写《岗位竞聘意向登记表》，按照中层管理人员、班主任岗位、科任教师的顺序进行选聘……

紧锣密鼓，加班加点。古培镇居然在不到20天的时间里，完成了一系列繁琐复杂的工作，24名代课老师全部清退，初中超编的4人，3人被分流到小学，1人被交流到较偏远的神鼎山镇。

古培镇不大，教师人数也不算多，再加上此前市长现场点名批评，几个因素叠加，改革相对顺利。但当全市大面积推行时，问题就来了。

那是2022年暑期，三、四、五中合并组建新三中，在原一中校址办学。

按改革方案，这3所学校，加上楚雄中学的少量高中老师，360余人，除去直聘或放弃者，共有197名教师竞聘新三中181个教学岗，约80人竞聘17个行政管理岗位。4所学校有4套班子，势必出现校长转为副校长，副校长转为处室主任甚至普通老师的情况。用谁？不用谁？而且，这4所学校有3所在乡村，如果竞聘到城区的新三中，教师们就不能再享受每年14 000元的乡村补贴、人才津贴等相关待遇。“楚军们”心中十分清楚，如此大的人事变动，如果不能得到绝大多数教师的理解与支持，将很难推动。

唯一公平的办法：公开竞聘。

为确保此项工作的推进，早在2021年下半年，市里就组织多支队伍到中方、衡南等地学习取经，在多方调研充分收集老师们意见的基础上，制订印发了关于推进“县管校聘”改革的一系列文件，并在正式启动“县管校聘”之前，利用各级各类会议宣讲文件精神，解读政策。

2022年7月22日，新三中班子成员竞聘，8月14日，选聘科任教师。市纪委工作人员全程监督，确保公平公正。评委由岳阳其他县（市、区）的中高级教师担任，就连分管人事的张霞光，也是第二天评委入座后才拿到评委名单。

“我记得，首先是提交意向表，再一个个上台主题演讲、答辩。”原四中校长陈岳，竞聘到新三中担任分管教学的副校长，他对竞聘过程记得很清楚。“我是从一名普通教师，通过一步步提升教学质量，慢慢走到管理岗位的。现在虽然是副校长，但负责教学，也是为师生服务，没什么不一样。”

对原四中语文教师黄可宜而言，“县管校聘”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我家就在新三中旁边，孩子也在城里读书，正是需要陪伴的时候。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我现在都更方便了，很开心。”

步入教师岗位第4年的年轻地理教师廖登兰，考虑更多的则是自己的专业成长和职业规划。“新三中人多力量大，每周都会有集体备课、教研讨论等教学活动，我可以向经验丰富的教师学习，可以与团队成员讨论选材、选题的技巧，收获满满。”

8月25日，新三中正式开学，教师们奔赴各自的岗位。

“通过‘县管校聘’，我们组成了一支全新且充满活力的教师队伍。2022年岳阳市‘金鹗杯’教学竞赛，14个科目，我们有12名老师获得金奖。”新三中校长彭常青骄傲地介绍，“目前，学校课改课题数量在全市也是数一数二的，包括课堂教学模式、教学课型、新高考新课程新教材等理论与实践的探究。”

不过，197名教师参与竞聘，但岗位只有181个，这意味着会有16人落聘。“仅化学老师，就落聘了4个。”彭常青说。

吴子中就是其中一个，记者在城区“高大上”的正则学校见到了他。“说实话，心里挺难受，毕竟在高中教了16年，也对老三中充满着感情。”吴子中说，落聘后，根据“县管校聘”的成绩，他与正则学校达成双向选择，成为一名初中物理教师。

“初中与高中，化学与物理，教材体系不同。虽然理科大类基本上没有明显界限，但一开始是不适应的。”带着重新出发的勇气，吴子中想了不少办法。比如，请教同年级物理教师初中课堂教学模式、作业编写形式等，通过备好课、上好课，让学生了解他、认可他；比如，主动融入学生，把他们当自家孩子，经常到教室了解他们的学习情况……慢慢地，学生会主动来办公室问他问题、与他谈心。“总而言之，比刚来的时候期待值要高。”

“目前，全市义务教育阶段4771名教师全部参与各镇各校的岗位竞聘，4679人竞聘成功，92人落聘，其中5人经二轮竞聘、组织调剂后仍未聘上，正在参加待岗培训。”楚军说，同时，乡镇及市直学校平行交流376人，中青年骨干教师从城区到农村支教35人，乡镇年轻教师进城跟岗学习31人。2022年全市教师交流率超15%。

在记者看来，“扁平化管理”与“县管校聘”在市委、市政府和市教体局的掌控协调下相对平和，楚军都用了“伤筋动骨”这个词，那么与之几乎同时进行的学校撤并，优化布局，岂不是“斩手剁脚”，难度更大？

确实。

难度后面再详述。

都说要加强乡村小规模学校建设，汨罗为什么反要撤并？

“全市187所中小学校，其中100人以下的教学点56个。”楚军说，他上任后进行大规模调研，其中一站就是自己的老家神鼎山镇。

“镇上有个教学点，比较偏僻，20多个孩子，一名退休教师带着6名代课教师就是全部师资。”电影《一个都不能少》的场景，出现在了楚军眼前，“以前汨罗素质教育要求‘一个孩子都不能落下’，但现在要求教育优质均衡，这种情况怎么优质均衡呀？”

“白水镇高冲学校，前些年投入不少资金改造一新，仅仅不到四年，就因生源问题而撤并。”朱平波还讲到这个例子。

汨罗经济本就捉襟见肘，有限的投入还要被弃置，任谁都心疼，都会谋求着要改革。

学生只有几十个孩子的村小，年轻老师不愿去，音体美课程开不足，如何实施素质教育？何谈教学质量？

“所以老百姓都把孩子送到城区，甚至更大的城市去上学。”张霞光举了个例子，曾经汨罗有5所普通公办高中，其中一、二中在县城，三、四、五中在乡镇，3所乡镇公办高中分别以培养音体美特长生见长。那些年，三、四、五中确实培养了不少特长生，但随着时代的发展，随着城镇化进程的加快，优秀的音体美专业老师不愿去农村学校，学艺术的学生大多又是家境不错的城市孩子，更不愿到农村上学。而且，由于招生政策没有“卡死”，一中、二中也开始招艺术生，如此一来，地处农村的三、四、五中，招生优势日渐式微。如曾经有2000多名学生的三中，最少时学生才600多人。

“既然老百姓都往城市跑，何不将教育布局向城市集中？”经过反复研讨论证，一个全新的布局调整方案出台——高中阶段的学校“腾笼换鸟”，以新建一中为枢纽，在原一中整体搬迁至新校区后，将原来分布在农村的三、四、五中以及城区规模不大的楚雄中学合并为“新三中”，搬到原一中的校址；初中和小学，100人以下的学校坚决撤，200人以下的学校合理撤。这样整合资源，集中优势，努力做到“一镇一品质校”，以较快地提高教学质量。

反复测算下来，全市将撤并65所小规模学校。

大手笔。

大动作。

当然，遇到的困难也是前所未有的，甚至始料未及的。

先说新一中的搬迁。早在2016年就开始动议，由于种种原因，2021年进行布局调整时，新一中还是一片荒地。“新一中建设是布局调整的总开关，这个搞不成，就是一盘死棋。”楚军说。

“举全市之力。”朱平波出任市委书记后，工作第一站就是给新一中奠基，那是2021年7月20日。

仅仅13个月，2022年9月1日，投资近10亿元的新一中“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建成”并如期开学，3500多名学生全部搬进新校。

楚军说，这边新一中搬迁，原三、四、五中与楚雄中学立即合并，组建新三中，涉及3477名学生，181名教师。新三中党委书记黎明给我们详细介绍了时间表：2022年7月22日报名竞聘，24日新班子到位，同时启动校园改造维修；8月11日进行国资交接；8月14日教师选聘；8月25日报到开学。“像打仗一样，整个暑假没歇一口气。”这个过程中，楚军来学校10次，朱平波来校4次，黎明自己则“掉了9斤肉”。

这还只是市直高中。乡镇呢？

以桃林寺镇为例。原三中就建在这个镇上，三中搬走，镇里的3所初中（桃林中学、火天中学、新塘中学），合并搬到原三中校址，成为一所农村寄宿制初中——桃林寺镇学校，而原3所乡级初中校址则改为完全小学，接收来自撤并村小、教学点的学生。全镇11个村小（教学点）被撤并。

作为汨罗市面积最大的乡镇，桃林寺镇有18个行政村、7.8万人口，按户籍算，应有9000多名学生，但实际在本镇就读的却只有4200余人，半数学生流失。

“调整后每所学校条件都更好了，符合群众对更优质教育的追求。”采访时，原桃林中学校长吴若鹏说，但是他没想到，政府费大力气优化的布局，在自己镇里出了大麻烦。

按照布局方案，桃林寺镇新塘片区的原新塘中学改为新塘小学，可新塘小学旁边的商户们不干了，学校搬走了，他们哪还有生意？2022年8月10日，是学校挂新牌的日子，不少商户阻挠挂牌，上百人围堵镇政府。

有人将闹事现场拍下视频，传到网上。

“怎么回事，这么大的舆情？”“改革要搞，但更要平稳。”相关领导电话关注。

“早就说了不能搞，这下好了。”有人在旁边看笑话。

“这个乡镇撤不动就算了，不影响全市。”还有人劝说。

撤？

不撤？

“朱平波们”压力巨大。

“离‘珠峰’仅一步之遥了，不能前功尽弃。”第二天一大早，一夜无眠的朱平波、楚军等人赶到桃林寺镇，走村串户，走进老百姓家里，还“带上当地的记者，以便实事求是地报道”。

商户代表、家长代表、镇村负责人……摆事实、讲道理、谈利弊、解疑难，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一直做到晚上12点。

第二天，镇里又陆续组织80多名干部和教师进行大走访，摸清每一个家长和学生的真实想法，向所有学生发放《入学报到须知》，同时做深入细致的工作，最后，支持和理解者达95%以上。开学时，早前通过网上报名，选择到新塘片区的学生悉数报到，没有流失1人。

优化布局，造成有些孩子上学确实较以前麻烦，光做思想工作当然不够，得有实实在在的措施。

政府和学校也想了很多办法。

白水镇，为让孩子们消除对新校的陌生感，提前3个月组织学生到新学校试读一天。“教学点的孩子没见过多媒体，学校小得连操场都没有，更不要说排球场了。”白水镇越江学校校长罗奇拉着一名前来试读的孩子聊天，孩子兴奋地说：“来这里上学，我的朋友会更多。”白水镇这次要撤并5所学校，试读行动就花了5天时间，不仅要动用校车，还要编排试读班级，但只要想到孩子满意，罗奇认为这一切都值得。

白塘镇，前期调查中80%的家长愿意撤并学校，但都担心交通安全问题。特别是磊石学校，距离城关40多公里，虽然有公交车，但部分学生的家离公路较远，上学还是不方便。于是当地政府与校车公司、公交公司和交警部门协商，尽量让校车开到屋场，甚至改变部分公交车线路。“与岳阳县交界的汨北村有5个学生，为了接送他们，公交车在固定时段改变了线路，还挂上了‘学生专用车’的牌子。”听说磊石学校108名初中生平稳地合并到白塘镇学校，校长李德荣也松了一口气。

还有弼时镇的玉池学校。孩子去乡镇上学，寄宿费、伙食费、交通费……都是开销，老百姓在算经济账。“不会增加一分钱负担。”弼时镇学校校长陈伟介绍，镇政府特别支持，玉池的40名学生，他们的交通费和住宿费由镇上补贴，每人还发放一套铺盖，“本来伙食费也要免的，但村民很淳朴，说自家孩子在家也要吃饭，这笔钱愿意自己承担。”

问题是各个击破的，困难是大家一起出力解决的。

“改革之路从无坦途，唯有面对问题，才能解决问题。”三个月后，朱平波在中共汨罗市委十一届四次全体（扩大）会议上总结道。事实上，有关布局调整的所有问题，核心都可以归结到人民群众是否满意上。

截至2022年秋季，汨罗已完成65所小规模校的整合优化，4796名学生并入乡镇中心校、品质校就读。

建新校，改旧校，打造品质校，提升办学条件……哪哪都要钱，且不是个小数目，完全靠财政显然不现实。

“应当是全社会共同关心关注。”朱平波说，汨罗老百姓历来重视教育，汨罗基本上也可以说是“藏富于民”，且全国各地的汨罗籍企业家和名人也不少，只要悉心引导、真诚办实事，再配套相关政策，大家会踊跃关心支持教育的。

2021年12月5日，随着市教育基金会一纸公益助学倡议书的广泛传播，一场声势浩大的教育基金募集活动，在全市轰轰烈烈开始。

教体系统率先行动。2022年2月25日，全市教体系统教育基金“一日捐”启动，当天捐款突破200万元。古培、弼时、长乐等乡镇先后跟上。3月7日，朱平波、林恒求等市领导参与捐款。3月23日，汨罗市教育基金会网捐二维码正式开通，来自各方的点滴爱心源源不断汇聚在一起。4月29日，新市镇教育基金成立，当天募集资金202万元。6月，白塘镇教育基金奋起直追，短短一个月突破500万元。

数字是好看，但背后的艰辛却鲜为人知。为了宣传发动，朱平波、林恒求、楚军等人分别带队前往广东、长沙、岳阳等地，向当地汨罗商会汇报教育改革进程，号召在外企业家支持家乡的教育。一些乡镇领导，除赴外地上门发动外，还借春节、清明等时机，组织本土乡友参观学校、座谈教育。屈子祠镇范家园学校校友黄勇光，就主动认领小学部运动场改造任务，捐建价值260万元的高标准运动场和篮球场各一个。“领导干部带头捐，公职人员主动捐，社会人士和寓外乡友带着感情捐，全市形成了重视、关心、支持教育事业发展的良好风尚。”记者采访时，弼时镇校长陈伟迟到了，就是镇里在开关于教育基金的工作会，“商量如何进一步发动群众力量，争取将教育基金总量做大”。

还有一些感人故事也不得不提。募捐现场，94岁的退休老校长罗哲先，颤抖着交上一个装着他一个月工资的信封，并当场叮嘱子女，以后每年都要捐出一个月工资。罗江镇托头岭小学的全体学生，利用劳动基地种植艾草，在老师的指导下制成艾条，义卖所得的3000元全部捐赠。大三学生杨浩天，专程从长沙赶回自家所在的汨罗镇，捐出自己打暑假工和奖学金等积攒起来的1万元，说是“做的是最有意义的事”。据统计，两年来，全市共有98 112人为教育基金捐款，有20人捐资50万元以上，其中11人捐资100万元。2022年9月10日，市里召开庆祝教师节表彰大会，他们受邀登上领奖台，被颁授“汨罗教育贡献奖”。2023年2月20日，全市教育基金总量突破1亿元。

教育基金的一个重要用途，是学校运动场建设。“没有好的身体，何谈素质教育？”按计划，汨罗原只打算新建、改扩建25片农村学校运动场，但在当地群众和寓外乡友的强烈建议下，25片变成了30片。建设资金由本级财政预算支付50%，剩下50%由属地镇党委政府筹集，当然主要的就是教育基金。“用最短的时间依规完成设计、财评、招标等相关手续，抢抓好天气，多点开花。”市教体局党组副书记、副局长钟小平介绍，市里特事特办，30片运动场已全部完工。他领着记者一所所学校查看，确实，标准的运动场地，崭新的塑胶跑道，在当地最打眼，最靓丽。

为教育办实事，还有什么好办法？

记者手头有几份材料：《2023年市级领导联点汇总表》《市级领导联系学校办实事或解决问题情况表》，上面详细记载着22个市级领导（市直部门），将要为学校办的实事难事。记者用心数了下，仅去年19人就为12所学校办了37件实事，总投入达800余万元。分管教育的副市长任娜联点汨罗镇，为留住乡村教师，她积极对接住建部门，跑项目、争资源，2022年为蟠龙桥中学新建公租房24套，维修改造10套。

三江镇智峰中学是市公安局的联点单位，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黎明，除带头走进校园开展法制讲座、安全教育外，还在全市公安系统广泛开展“助教一日捐”活动，筹措资金110万元，用于教师宿舍楼改造、校园电路改造及校园劳动基地建设。

短短几天的采访，记者深深地感受到，为打造新时代的汨罗素质教育，为重新擦亮汨罗素质教育这块金字招牌，60余万汨罗人，从上到下，从领导干部到老百姓，从教育内到教育外，全社会都在上下求索，艰辛努力。“所有的所有，都是为素质教育再出发，都是为提高教育教学质量，夯实基础扫除障碍。这只是文章的上篇。下一篇，我们正在努力书写，汨罗一定会再创新时代素质教育的辉煌。”对这场关乎全局的改革，汨罗人，寄予厚望。

（校对：张晓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