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刊》社第38届青春诗会将于8月18日至8月22日在湖南衡阳举行,15位参会诗人是从792份稿件中经三轮选举产生,他们是(按年龄排序):
赵汗青(北京)
陈翔(江西)
苏仁聪(云南)
张慧君(湖北)
卢山(浙江)
刘娜(湖南)
梁书正(湖南,苗族)
龙少龙亚平(陕西)
何不言何兴中(北京,仫佬族)
沙冒智化智化加措(西藏,藏族)
程继龙(广东)
林东林(湖北)
王少勇(山东)
鲁娟(四川,彝族)
也人李镇东(湖南)
今天为您推荐程继龙的诗歌作品:
程继龙,陕西陇县人,生于1984年,现居湛江。文学博士、副教授。近年开始发表新诗、散文,也致力于新诗批评、研究,有诗集《若有其事》、诗学专著《打开诗的果壳》等。
程继龙的诗
你从海上来
——献给无限的同代人
今天是什么日子,我竟然再次
和你坐在同一张桌上,碰响酒杯
你从海上来,我的目光
从两条雨线之间穿过去
感到了宏大而古怪的空茫
好在两条雨线,落在同一片
海面上。还有无数的人
等待我借着酒力一一找寻
那和我在同一张架子床上打着手电筒
读过孙少平的人,一直看着我
却突然转过头去的人,告诫我
把钱装在自己口袋里才是真理的人
他们一一踏上这片海
慢慢地坐在你我身边
共同举起酒杯,不再争吵
不再少年意气,不再各奔东西
酒杯里的潮声越来越静寂
父亲的证明
很多次历经这一情境:
我们跟着出了院子,沿着岁暮的雪线
一直爬上去,无限好的河山
这一处是母亲等待你们
年轻的爱情的核桃树下
那一处是你带领年幼的我们
收获劳动的幸福的田垄
如今只有纸烟火星的闪烁、夜禽的孤鸣
我们站在壁立的悬崖上,你摸摸索索
从胸口掏出一张证明,白纸黑字
证明你是我父亲,无论我怎么劝说、哀求
你都不能收回那只执着的手
那张纸飘飘悠悠,落下悬崖
一直要落到人间的底层,岁月的尽头
为此,数年来,我想尽一切办法
哄你说话,督促你吃药
延缓那日益迫近的老年痴呆症
妈妈和植物心连心
妈妈进门来,水都顾不上喝一口
就打开各种袋子、盒子
冬枣的表皮泛着月色
葡萄一颗颗玲珑成七层宝塔的模型
还有数不清的小米粒,制成各式点心
的小麦,最优秀的仍然是核桃
它们小心翼翼地保持着果肉上的
薄膜,以便我不费力气就能剥掉
我几乎能想见,它们紧急地
离开初秋的枝头,在黑暗的
机舱里格噜噜响,想像妈妈那样
倚着舷窗,向外张望
故乡的样子、宇宙蔚蓝的本相
冰箱里香气馥郁,我数千里之外
的小家,变成了植物果实的仓库
那些圆的扁的孩子,仍恪守着
它们母亲的话,一心要对我好
要奉献给我,全部的香与甜
野蜂蜜
野蜂蜜,来自最野的蜂
最野的行动
父亲扛着树桩掏成的蜂巢
深入野地,架在最野的山野
野孩子吃过最狂野的野味
野蜂蜜埋葬无数的野蜂
酝酿月光,也残留着野蜂刺
二十年来我从不看
乏味的保质期和波美度
空空的山野野着万千野花
野蜜蜂搬运着一个野逸的王国
野性的血液
自由的元素
林中空地
驱车到山顶,然后步行
去往一片更高远的青葱
如释重负
暂时获得了天上人的心境
其实只是抵达了一个松林中
古老的阴影围成的一小片空地
蝴蝶翅膀打开,又合上
白色日影自上而下照着白色细沙
好像什么神圣的事物,已经气化
但并没有消失。我们就在那里
站定,落座,烧烤
想起“远上寒山”的诗句
仿佛在老家,老父亲为我们
留守的那个庭院。而故园未远
村庄就在手边野花稀疏的山崖下
最后我们收拾垃圾,挥手告别
就像随手锁上一把无形的锁
初雪
我能给予温暖
而你没能来,北风和星光
从玻璃窗的缝隙里挤进来
热情地推送西山之外的冷冽
天明后我投入一场神圣的行旅
白杨的枯枝像一道道白色的火焰
充当天宇的血管,只不过
渗漏出更多的湛蓝
另一处更精彩,宫女在琉璃瓦的
屋檐下,仰面伸出粉嫩的舌头
舔吮上天晶莹的冰锥
和我一样,她们的鞋子也湿了
所有不平,皆被抹煞
走在令人恍惚的光亮中
甘愿作为卑微的装饰品
时刻准备,加入西风的赞美
半岛的孤独
小镇,人们认真地打鱼、晒网
问路时热情地比划,粗糙的手
指向远方,其实每一条路
都结束于近在咫尺的海
只有我独行堤上,成了
看风景的人,镜头追逐着早晨的波光
渔船上迅速散开的炊烟
延续着人间的气味
而海岬,尖锐地突入陌生
因为太过漫长的爱恨或无意义
其余,无休止的海浪,永远伸出手去
抓住又放开,整个半岛的孤独
毛驴颂
我早年的生活中没有马,只有它
劳作后肚子底的汗珠绝对美过鬃毛
末梢荣耀的汗血,那无用之物
智慧不大,但足以化解
困苦之地的大小矛盾,比如驮着重物
上坡,走的是严格的之字形路线
忘记了被杀和痛苦
但若从遥远的地方返回,精准定位的程度
不输于历史上被标记过的那匹老马
知道水井里发生了事情
因此拧着鼻孔,坚决不做同流合污者
后来事态的发展证明了它的选择带有正义性
绕着木桩站立,一整天
不吃不喝,仍坚持对爱情的信仰
对尚在数里之外的异性秀出自己的肌肉
它死在了九三年。甩开四蹄
走过昨晚悬在城市高楼大厦上空的钢丝绳
走向我,拥有了感人的超越性
城市边缘
就像人们早已知道的
城市边缘始于一片松林,林中有
无人认领的房间,枝叶、光线
及内在的精神都是黑白的
我们曾抵达那里
沿着偶尔漏下意义的星子
走出去,看到想要看到的
境界,默然欣喜、流泪
在那里我没有父亲
也没有恋人,我们是绝育的
拾起很久以前人们用过的
饮料瓶,举在空中
查看其内壁恍惚的箴言
视野的极限,不一定是尽头
也许到了一定程度,笔直
的路面会猛然陡立
一切终将无可挽回,突转、改变
也许还有人路过、晚餐
只是我们不容易看见
我们在一个地方活动久了
内心的火焰失落而又洁白
歌声
在雨幕中,歌声响起
所有的音色都是在复制你
隐秘的热情,肉质的喉咙
地上弹起的水花
都指向你的念想
这么想未免太感伤了吧
一生一半的思想都付与了空幻
不如在窗下起身观看
杉树拥有怎样的威仪
恰当地分开自天而降的银亮
浑身轻微地颤栗
它配得上远处,无形的另一棵树
或许它已经化作一只鸟
啜饮乍破的水银,停在波峰上
是容易的,而遗留谷底需要隐忍
为了配合这潮湿而无边的歌唱
火
一
我们环火而舞
在夜晚的海滨,加入我们的
还有在海上迷失又回来的人
他把那段消失的部分投入火焰
烤蚝发出清新又悲壮的香味,还不断有人
从泄露着黄光的房子里出来
加入我们的坐席,烘烤他们自己的故事
我们的队伍越来越庞大,心思平静
又正式,这些都离不开那堆火
二
父亲带我进城赶集,这是三十年以前
确定的事情,同样确定的是
我们那天清早在山路上的饥寒
父亲爬上树索取它的枯枝,不惜得罪乌鸦
于是有了火。当历经一番繁华
疲顿地踏上归途,暮色中我看见
那堆火成了别人的,我挤过去
在人背后伸出手臂,可是所得的
温暖和安慰非常有限
我发出一声幼小而又哀怨的叹息
这叹息,火理解,但我当农民的父亲不理解
他习惯了有着缓慢的过程性的事物
比如一连十几天,坐在小板凳上拿着鹤嘴锄
一棵一棵锄那些碧绿而又消极的植物
三
被遗弃的事物到底美不美
火……你那时候青春而冲动
但总是打不破那最后的界限
你和她依偎在一起,但仅仅是把肩部
幸福仅限于微小的局部,还需要更深的占有
没错,是占有,那也是她所渴望的
你体内的火焰必须分给她,共同拥有的
滚烫财产,不惜做一具命运实验室
里的连通器。为此,你和她撕掉
被目为伟大的著作的空白页,点燃
以便迎来一个全新的开始
可是你并没有跨出那一步
天知道为什么。那鬼魅的力量
铸就了让你冷却下来的无奈
那没有被纳入身体的部分,徒有焱焱的形
至今凄凉而美艳
四
我们曾在月华临抚的田野里
散步,诵诗,谈各种禁忌之物
触手的是草木的零露
我们想到巨大的美目,有了开悟
的醉感,我们的衣袖开始飞扬
在一个城市之郊秋夜的后场
我们没有感到害怕
但始终都知道发挥巨大作用的有
不远处寺院里彻夜不熄的灯火
五
在关上门的瞬间
他坐起来,从嘴里掏出一缕金黄的火焰
想送给我们,送给世界
可是来不及了,只能把那熊熊的至洁之物
饱餐一顿,他和火焰互为食物
抱在一起,扭打在一起
那个人也可能是你
那个人也可能是我
意识到这个,我仍然要写诗
仍然要烧开每天的炉灶
海边听戏
那些铙钹、唱腔纸片般落下来
带着铁镣的单童在台上疯狂踢踏
他踏自己离不开的瓦岗寨
可海水并不为他扬尘
白娘子的水袖散发出人性的气味
她哭一个春天没有美满地完成
可海水并不为她多出一滴
黑脸的包公歉疚地俯身一拜
堂上的柱子登时开裂,伤口蔓延
可海水并不为他多出一条涟漪
而我只有一片海水,只有两只
并没有得到多少进化的耳朵
收拾心情,趿拉着拖鞋
加入了椰树下烧烤的队伍
那些铙钹、唱腔仍然纸片般落下来
来源:《诗刊》社
编辑:罗亮华
校对:程 曦
责编:李文恋
监审:罗飞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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