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在河

文/黄晶晶

雨落在河，河水东流

这潇潇的雨声啊！从哪儿来？又止于何处？

我患上耳鸣，想象千万种呓语

神女停在雾笼的远山

竹子泪流

山鬼从不朝任何人俯首称臣，她望远方

数千年的灵修，仍在缓慢地走

谷神和稷神大喇喇地平躺在良田的一呼一吸上

风吹起他们的衣袂，衣襟也抖

如果不是孔子叨叨周礼

他们宁愿赤裸着一身，坦荡荡地仰见天神

天神可是儒者的模样，或是皇帝？

绣金丝的衣服可否证明了黄金的实际与象征意义？

儒者两袖清风也不是不可，绣高山，画流水

毕竟君子得爱点山山水水

身居高位了，那就让山水傍傍身罢

河水“东”流，蕲水西流

我并不知这水打哪儿来，往哪儿去

也不识这人间的南北东西。秦王扫六合！哈！

做一个王，或者一个人，当开疆扩土的欲望膨胀时

火星是登得的。蛟龙，也是可以御得的

啊！人民的王登基已久了

啊！这山山水水正俯首于他们的儿女

她们骄傲吗？自豪否？

她们向低垂的云耳语，向隐匿的星辰作别

因倏忽间的来，又倏忽间的去啊

那沉默了亿万年的烛阴任由眼皮坠落

太阳落入眼眶深处，人间只是一亿声发自肺腑的笑

其中的一千人将笑声留住，试图播放一百年

像那个河边为母亲采朱顶红的小女孩

她的母亲随后紧紧拥抱了她

哦！小满已过，人间的夏已有一阵子了

“漠漠水田飞白鹭”，这抹素色

事物知道自身的美吗？抑或，天工所为？抑或，

人受限于尺寸之差的双眸

在一只猫儿、狗儿眼里，乌鸦和白鹭，“孰美”？

我突然爱上一个跛行的女人，她曾所经受的侮辱

化为两行咸涩的泪水，我想亲吻她

像夸父饮尽黄河、渭水一样

我相信无理性的后面有一个莫大的真理

使她能像湘君一样哭泣，甚至让另一个人的心上长满斑痕

但我终究得是失败的，我不能企图以求知的心

去完全贴近一个寻求爱意的人

我是矮小到污淖中的人，那一刻，她成了女神

然后，我将继续迷失

我的求知，使我将在所有假道理中，继续迷失

沿着湘水，我总算是遇着了屈原

我问他：你还在离忧之中吗？汨罗江不冷吗？

他强忍着酸楚，道：楚王依旧想打秦国

我说，秦国赢了，然后三世而亡了

屈原哈哈大笑。

我说：你没有见着楚怀王，秦皇汉武吗？

他一愣。他没见过。

他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蹲在湘水畔嚎啕大哭

看！渔父过来了，离开汨罗江吧

渔父歌曰：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屈原不走，端午节马上到了，他抹干了眼泪

他像一个战败的皇帝，守着最后的国民

他又仿佛胜利了，因他未曾真正死去

往北，遥遥地望见了黄鹤楼

没有鹤，长江亘古地流着，楼上挤满戴口罩的游客

我试图找找崔颢的手笔

印刻在一块大铁板上，旁边是李白......

无一板正，僵硬，我仿佛看到李白朝我行了个军礼

哦！不！他的宝剑呢？

一万个游客，就有一万个相似的李白

直到一个小孩问：“黄鹤呢？”

崔颢才蹦出来，垂着脑袋：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小孩吓得大哭，崔颢低低地哭

小孩母亲在虚空中打了几下，崔颢被甩了一耳光

他消失了，小孩慢慢臣服于糖果

我痛恨于小孩母亲的莽撞，还好一回头

在云间，我看见李白也摇了摇头，黄鹤般又飞走了

我急急地追去蜀地，李白立在山尖

云雨轻悄地挪移而去

我明了，我不能像追寻一个美人一样追寻他

我大声高喊：“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李白放声大笑，甩甩袖子，消失了

不行！我不能仅凭高喊！白鹿也不能寻

蜀道？世上哪有既定的道？山高——水低——

哦！静待云雨罢！

我就地躺下，所有土地向我聚拢而来

山翠浸湿我累赘的外衣，生灵鼓噪我充斥肺腑

我咽下最后那一抹的金乌的肆意

雨水把我打成千万个窟窿

我默然听着宇宙在我体内千万次爆炸

女娲似乎拂过这泥土，又将她的鼻息贴近我

大地之阳静默地将我托起，云编织我

尘埃依旧漫无目的地漂

它选择了不堕落而进入另一种堕落

我在亘古不变的此刻重生，横卧在浮云之间

低头，是我的母亲

它似乎生了我，又似乎仅仅养育了我

但我可以亲吻她

她的头颅正抱向腹部，此刻她也像婴孩一样

不安地蹙眉，向虚空伸出双臂

我甚至不忍立在她身上，舜帝的双足

曾经一踩就是香火鼎盛的“坛山”和魏巍的九嶷山

谁说她不曾疼！现在还疼

那棵银杏树还在她的怀里哭泣，龙也隐匿许久了

只能游荡——

从布满铁锈红的骨骼到干涸的双眸

从毛茹饮血、杀人如麻到核弹疯狂的试爆

……

哦！不行！

我不得不去吻她！我的母亲！

天神幽幽地垂下眸，肥胖的幼虫浮在眼睑上

“收起放浪，静观水穷云起罢。”

王维也痛恨自己啊！

哈！雷神已经擂起战鼓了，我的宝剑呢？

刺破这苍天，刺破这怠惰的食虫

也顺带劈开这所谓崇高的“神”的不死的躯壳

“冰冷！阴暗！你这无情......”

他们这般咆哮。人世间、神灵一重重地咆哮

我只顾落！我冲撞这人间的地火！

我用世间所有的断崖、火山、飓风来招展旗帜

我要全心地吻她啊！我的母亲！

雨落在河，河水东流

这雨声，你可知从哪儿来？又止于何处？